汇总文学 > 火焰冰封的迷宫 > 第二十章 审讯

第二十章 审讯

推荐阅读:赣第德曼殊斐尔小说集涡堤孩永井荷风异国放浪记夏目漱石浮世与病榻日本侘寂德川时代的文艺与社会“意气”的构造西方文学史十二讲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一秒记住【汇总文学 www.hz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周四的早晨天一亮便是阳光灿烂,天空清澈湛蓝,而这一天却已经注定惨淡。

    “多好的天气啊!居然要浪费在这样的任务里!”克里克叹息着,他吃完早餐,吸着烟走到前门,“就在这个倒霉的地方,在这扇门前发生了谋杀案。我们要把事情搞清楚!”

    他抬起脚跟,又走回那个阴暗的大厅,好像见到阳光会让他恶心。克里克在想莫里顿,他被关在村子的监狱里,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如果审讯结果对他不利,那么他又要继续等待,就要在公开法庭接受审判,到时法学院毕业的精英们会一齐向他开火,这对他无疑是个可怕的悲剧。一个由死因裁判官组成的陪审团,他又怎么能逃脱的了呢?

    又或者,尽管有证据,他们还是会释放莫里顿。事情可能会有转机,因为自己在死者口袋里找到的那张借条,上面签着莱斯特·斯塔克的名字。斯塔克今天审讯时也要到场,讲清楚他与这件事的关系。有了这个漏洞,奈杰尔能够逃过一劫吗?这是个问题。

    审讯两点开始。十一点时,这座大房子前就开始挤满了好奇的人群。当地报社的记者、伦敦出版社的一两个代表也来了,他们的记者证就是通行证。皮特里站在门口,阻挡无关人员,不过任何能给案子提供线索的人,如亲眼看见或其他方式,都允许进入。因此,承认自己“亲眼看见”与整个案子有关的事情的人数不胜数。一点钟时,几乎所有人都进来了。一点十五分,安托瓦内特·布雷利尔到了,她一身黑色,厚厚的面纱裹住苍白的脸颊。她的叔叔陪着她一起过来。

    他们在大厅里遇到克里克,一见到他,安托瓦内特就跑上去抓住他的手臂。

    “您就是海德兰德先生,是吗?”她不是询问,而是直接陈述,她的声音激动不已,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我的名字是布雷列尔,安托瓦内特·布雷列尔,您应该从奈杰尔那儿听说过我,海德兰德先生,我……已经跟他订婚了。这是我叔叔,我跟他一起住。这是海德兰德先生……这是布雷列尔先生。”

    安托瓦内特心不在焉地给两人做着介绍,他们相互鞠了躬。

    “很高兴见到你,先生。”布雷列尔用生硬的英语说道,“不过我真希望我们能在更高兴点的情况下见面。”

    “我也是。”克里克低声说,一边观察着这个男人整洁的外表和敏锐的眼睛,如果事情不像现在这样的话,这个人已经成为莫里顿的岳父了。克里克发现自己很喜欢布雷列尔的外表。

    “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吗?”布雷列尔彬彬有礼的声音里带着焦急,他完全法国式地伸出手,用力扯了扯他那铁灰色的胡子。

    “你可以在证人席上说出任何你知道的可能有帮助的事情,布雷列尔先生。我们正在寻找对这整个令人痛心的悲剧的知情者。你可以以这种方式来帮忙,但也只能以这种方式。至于我,”克里克耸耸肩,“我并没有马上相信奈杰尔爵士就是罪犯,不知怎么的,我不能相信。不过,如果证据对他不利……”

    安托瓦内特突然啜泣起来,布雷列尔温柔地领着她走了。这对她来说真是痛苦的折磨,不过她坚持要来————既害怕又希望自己能在证人席上对奈杰尔有所用处。他们走到那个宽敞而拥挤的房间,一张桌子和几把空椅子摆在屋子的最里面,还有一张平台上面摆着两具尸体,身穿寿衣用黑布盖着。看到这些,虽然安托瓦内特极力想保持镇定,但她还是哭了起来。

    布雷列尔在房间里侧给安托瓦内特找了张椅子,自己站在她身旁,这时他看见鲍金斯站在克里克身边,穿着平常的衣服。布雷列尔经过他时,他还作出尊敬的手势,淡笑着跟布雷列尔打招呼,好像布雷列尔是他非常欣赏的人。

    接着,人群骚动起来,站在门口的人们给罪犯让开一条路。

    莫里顿走在两个警察之间,脸色苍白,形容憔悴,这几日的折磨让他看起来老了很多。他的嘴角眼角生出许多纹路,很不好看。他瘦了、老了,太阳穴处的鬓发已变得灰白。他僵硬地走着,抬着头,眼睛定定地看向前方,双手铐在身前;他的神情平静而庄严,对这一切露出一丝冷酷的笑容。是什么让他保持这种态度,却无人得知。

    安托瓦内特一看到莫里顿便惊呼出声,赶紧用手帕捂住嘴。莫里顿认出了她的声音,脸颤了一下,然后目光穿过拥挤的房间,他看着她————微笑起来……

    陪审员一个接一个走进来,十二个结实强壮的乡村商人代表,一个当地医生,还有一两个农夫参插其中。死因裁判官紧随其后,从车里拿出了最新的证物(因为费用由村庄支付,他会不偏不倚地审讯)。接下来,可怕的审讯开始了。

    一阵喧闹过后,死因裁判官按照通常惯例把遮尸布掀开(这个死因裁判官似乎缺少点独创性),人群开始激动地窃窃私语,表现出病态的好奇心。记者们则开始在笔记本上涂写,对这类案子的经历让他们脸色苍白,心中慌乱。人群中有一两个人喘着气,闭上了眼睛。布雷列尔用法语大叫一声,立即用双手遮住脸。而安托瓦内特没发出一点声音,因为她没有看,她不会看那些躺在那儿的狰狞尸体,没有必要。

    死因裁判官开始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发言,他站在稍高一些的台上,身体微微往下倾,用手指着死去的戴克·韦恩太阳穴处烧焦的黑色小洞,又指了指柯林斯头上的伤口。

    “在场各位,很显然,”他平淡地说,“两位死者的死因都是头受到枪击。两人以相似的方式被杀害是巧合,杀死他们的手枪并非同一种。韦恩头上的子弹伤口非常小,我们已经取出了那颗子弹,而且我们认为我们也找到了那把对应的手枪。而在詹姆斯·柯林斯的案子中,没有任何人证物证表明有我们认识的人与之相关。因此,我们会先处理戴克·韦恩的案子。戴克·韦恩死于太阳穴的枪击,是……或者应该是当场死亡。我们会先请嫌犯发言。”

    他从桌上拿起手枪,用他的大手掌握住。

    “这把手枪是你的吗?”他问道,粗黑的眉毛下,眼睛直盯着莫里顿的脸。

    “是的。”

    “很好。如你所见,这把枪曾打出过一发子弹,六个子弹槽中有一个是空的。”他俯下身,捡起一个小东西,放在另一只手的掌心里,两手齐平,“奈杰尔爵士,我问你。这发子弹我们认定属于这个型号的手枪,而你承认这把手枪为你所有。那么,这枚子弹是否跟你手枪里的子弹一样?”

    莫里顿低下了头,他的眼里露出静默而受伤的神情,但他坚决而沉着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拥挤的屋子。

    “是的。”

    “这发子弹是从死者头里取出来的,这把手枪是你自己交给警察的,而你也说那天晚上你用这把手枪开了一枪,那么,我是否可以认为就是你杀害了戴克·韦恩?”

    “我没有杀人。”

    “嗯。”一瞬间,屋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在写字的沙沙声,某个人拖着脚步走的声音和快速吸气的声音————再没别的了。接着,死因裁判官再次出声。

    “那么,告诉我们你的版本,”他说,“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于是莫里顿便讲述了那晚的经过,声音清亮,头抬得高高的,眼里闪耀着光芒。他讲述了火焰和灵魂的事,当这些话从嘴里说出时,莫里顿甚至感到整个房间里突然充满了不信任的寒意。没有任何声音打断他陈述,不管怎样,他已经得到了公正的听证会。但在这群实际而缺乏想象力的人中,没有一个人相信他,除了少数本来就知道这个故事是真的人外。

    当莫里顿那坚定的声音最终安静下来,死因裁判官便打开合着的手指,粗黑眉毛下的眼睛看了一眼莫里顿。

    “在我们知道你和死者的恩怨,并且亲眼看见手枪和子弹的证据后,你还希望我们相信你的故事吗,奈杰尔爵士?”

    “我说的是事实,其他的我什么也做不了。”

    “没有人能做什么,”死因裁判官严肃地回答,“不过必须承认我还是有疑问。这个故事太牵强了,对一个正常的人来说完全不可能……”

    “但你必须承认他那天晚上并不正常!”房间里传来一个快速的声音打断了死因裁判官,大家都转头看向巴塞洛缪医生,他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充满担忧,“在酒精和戴克·韦恩那个魔鬼的影响下,就可以解释一个人会……”

    “肃静!”死因裁判官厉声说道,好心的医生便只得被迫服从。

    接着讯问继续。嫌犯被要求退下,人们则一齐发出抗议的声音。虽然莫里顿的故事难以让人相信,但人们只要一与莫里顿接触就会很快喜欢上他,所以没人想看见他被判有罪————除了几个已经打定主意要把他送上绞架的人之外。

    三四个可能的证人被传唤,但没得出任何有用的信息。接着鲍金斯被传唤到桌前。他走出重重包围的村民,从安托瓦内特的椅子边挤过,他的脸发白,嘴紧抿着。他站在陪审团面前,准备好回答死因裁判官对他提出的问题。讯问完奈杰尔爵士后,死因裁判官的方式似乎有所改变,他像机关枪一样迅速抛出一个个问题。

    鲍金斯很好地通过了这一考验,所有回答都经过仔细考虑。他陈述了那晚他的所说所见,虽然他是那种出现在人前就会紧张的人,但他的声音相对平稳。

    克里克待在法庭后面等待鲍金斯证词里的那个漏洞,纳克姆先生在他右边,多洛普斯在他左边。他微笑着看死因裁判官是怎么发现这个漏洞的。他对那位大人物的看法大幅提升。

    “你说死者受到枪击之后,你听见他在花园的小路上呻吟,然后亲眼看见他死了?”

    “是的,先生。”

    “但是,死者是被打在太阳穴这个特殊位置,以这样的方式被杀的人通常立刻就死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鲍金斯满脸通红。

    “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先生。这就是我听到的。”

    “嗯,好的,这一证据确实不切合实际,医生在此案上可能出了错。我们待会再研究这一证据。退下。”

    鲍金斯松了口气似的退下了,又挤回了他的位置,他的朋友朝他点点头,祝贺他在陈述证词时的表现。

    接下来,托尼·韦斯特被传唤上台,他极为恼火地讲述了他所知道的那晚发生的事,就好像整件事让他彻底厌倦,而且他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认为奈杰尔杀了人。结束讲话之前,韦斯特跟死因裁判官说了这些。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时,人们也都低声私语表示赞同。他的态度得到了大众的支持,他们本希望能听他说得更多些。

    但还有另一份证据需要展示,这是一张褶皱的白色废纸。

    死因裁判官拿着这张纸在高处挥了挥,以使每个人都能看到。

    “这张纸,”死因裁判官说,“是张借据,在死者身上找到的,欠款为两千英镑,上面签着莱斯特·斯塔克的名字,这是份重要的证据。斯塔克先生,能请你上前来吗?”

    法庭后面传来一阵沙沙声,斯塔克挤到前面来,他的脸很红,眼中闪过一丝羞愧。斯塔克过来时,莫里顿感到自己的脉搏加快,心也跳了一下,虽然随后他就厌恶这种感觉。他看向安托瓦内特,发现安托瓦内特也正看着他,把她满腔的爱意都展露在他面前,也展露在所有人面前。这激励了莫里顿,安托瓦内特本意也是如此。

    斯塔克站在了证人席上。

    “我想,这张借据是你的吧?”死因裁判官快速说道。

    “是的,先生。”

    “借据是在嫌犯与死者见面的两天前写下的。上面的签名是你的吗?”

    斯塔克低下头,他的眼睛搜寻着奈杰尔的眼睛,目光落在奈杰尔苍白褶皱的脸上,那脸上慢慢露出担忧。接着他又看向死因裁判官。

    “在戴克·韦恩拜访莫里顿的两天之前,戴克借给我那笔钱。除了我们俩,没人知道。我们从来就不是好朋友,事实上,我相信他恨我。我妈妈曾经……嗯,对他很好,而且我猜他没有忘记。总之,我们家遇到了困难。我发现我的……我的父亲,留下了很大一笔债务,我们必须得偿还。有个女人……噢,我不该在这样的地方说这些家事是吗?……嗯,如果必须说的话我就说吧,不过这真让人讨厌……我父亲养了个女人,他死的时候写下遗嘱要给那女人两千英镑,但他的债务清偿后就没有两千镑了。我们……我们必须面对这些。付清所有的债务后,那女人来跟我们要钱。律师说这在她的权利范围之内,我们必须掏钱。那时我拿不出那么多钱,因为几乎所有的钱都用来还债了。”

    “所以你向韦恩先生借了钱?”

    “是的,我向戴克·韦恩借了钱。其实我宁愿砍了我的右手也不想跟他借钱,但我知道莫里顿就要结婚了,我不想让他再负担上我的债务。不要这样看着我,奈杰尔,老朋友,你知道我不能!托尼·韦斯特的钱只够他自己花,我又不想去借高利贷。所以我母亲建议我去找戴克·韦恩。我以我母亲的名义去找他,结果受尽侮辱。当时我们很不愉快,不过他答应借钱,而且他也的确借了。现在我在赶一篇论文,想尽可能多还点钱,一个堂兄在帮我照顾母亲,直到我自己有能力照顾她为止。我们已经在切尔西那边找了个小地方落脚。事情就是这样。”

    “嗯。如果陪审团要求的话你能拿出证据来吗?”这时,死因裁判官说道。

    “我能,现在就可以。”他猛地将手伸进口袋,抽出一扎文件抛到死因裁判官面前。死因裁判官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似乎很满意它们提供了自己所寻找的答案。

    “谢谢……你没有手枪吧,斯塔克先生?虽然你有杀害韦恩先生的动机。”

    斯塔克有些吃惊。

    “杀他的动机?你不会在暗示是我杀了他吧?这所有的愚蠢的事情!不,我没有手枪,裁判官先生。而且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那就退下吧。”死因裁判官说道。于是莱斯特·斯塔克大步走回了他之前一直坐着的椅子,他脸上通红,目光炽烈,嘴唇紧闭着。

    一些其他证人也来作了陈述。布雷列尔讲述了莫里顿如何打电话给他问韦恩是否回到他那儿了。讲完那晚他知道的所有事情之后,他以一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相信奈杰尔·莫里顿爵士犯了杀人罪”结束了陈述。

    案子的范围缩小了。整个法庭的人都坐立不安,时间渐晚,所有证据都指着一个方向。经过陪审团的讨论,陪审长————一个壮实而自命不凡的家伙————站了起来,对死因裁判官低声匆匆说了几句话。死因裁判官用一条丝质手帕擦了擦额头,环视四周,这真是个艰难的案子。不过他很高兴就可以吃晚餐了,于是他站起来,转向那个拥挤的房间。

    “先生们,”他说,“所有展示在我们面前的证据,我尚未发现任何漏洞能让嫌犯澄清罪行,也尚未发现任何可能使我做出除现在被迫通过的裁定之外的机会。只有鲍金斯的证据有些问题,他说死者受到枪击后还呻吟了一两分钟。这一点,我必须说,让我对他整个故事的准确性有些怀疑,但主要事实与证据还是相符的,并且指向一个方向。案子中就只涉及一把手枪,而且是把有特别构造和口径的手枪。我向大家展示过那把手枪,也展示过从死者头里取出来的子弹。在我不得不宣布嫌犯有罪,并把他提交给高级法院之前,还有人愿意提供证据吗?如果有的话,我请求你说出来,而且要立刻说出来。时间短暂,先生们。”

    死因裁判官的声音停下来,瞬间房间陷入沉默,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接着传来椅子刮擦地板的声音,一个低低的女声快速说道:“我愿意!我愿意!我有些事情要说!”声音因激动而刺耳,然后安托瓦内特·布雷列尔站了起来,纤瘦高挑的身体裹在黑色的罩袍中,面纱遮住了她苍白的脸颊。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举得高高的让所有人都能看见。

    “我……我有些事情要说,裁判官先生,”她的声音清晰而响亮,“也有些东西给你看。就是这个!”她从人群中挤过去,人们给她让开一条道,看着她迅速走到死因裁判官的桌前,拿出一样东西。那是把小尺寸的手枪,跟放在死因裁判官桌上的那把枪一模一样。“这把枪,”她清楚地说道,看一眼莫里顿的脸,面无血色地笑了笑,声音越来越高,“这把枪跟你拿来的那把一模一样,一样的构造,一样的口径,所有的都一样!”

    “确实如此!”此刻死因裁判官也不再镇定,他激动地看着安托瓦内特的眼睛,“你是从哪儿得到这把枪的,布雷列尔小姐?”

    “从韦瑟斯比庄园,在一间起居室里的写字台最上面的抽屉里,”安托瓦内特镇定地说,“一直都在那里。你会发现里面少了一颗子弹。一切都相同,裁判官先生,一切都相同!”

    “它属于你家中的某个人吗,布雷列尔小姐?”

    她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然后眼睛盯住了莫里顿的脸。

    “这把枪是……我的。”她说。